工友志历尽沧桑不闪腰的老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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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今天这个时代,“工友”这个词已相当疏离,隔膜,甚至令人不屑。劳工阶层已成为这个社会最不起眼的阶层。但在我心里,工友,始终是那么亲切,友善,厚道,包含了曾经的工人阶级兄弟姐妹般的深厚情谊,令人一生难忘。

浮生阅尽,繁华入梦。正如米兰.昆德拉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中所说:对岁月的回忆远比他们在一起生活时更加美好。一九八零年代年轻人的精气神,绝不输于当代的年轻人。

从十八岁到三十八岁,我在国企干了二十年,前十年普工劳作,后十年管理岗位。那时,我们厂是小城规模最大的国企,员工人数最多时接近一万。八九十年代曾跻身中国国企五百强之列。

前十年我曾工作过的普工班组,可以说是我们企业最悲惨的一个班组。四十年间,二十几个工友中有五名工友因各种原因蹲过监狱;一名从北大荒回来的工友,膝下的儿子年幼时不幸发生意外,导致左眼失明,成了残疾人;四名工友只活到中年况景就死了,其中三个病死,一人是自杀的——其身前苦不堪言,儿子十七岁患白血病,为此不仅倾家荡产,还背负巨债,还是未挽住孩儿生命,三年后身亡,最后他自己用一根绳索,在工作间悬梁自尽……

然而,这个班组也诞生了整个企业近万名劳工中罕见的两个“寒门逆天”的成功范例。

首屈一指的老鹤,比我大六岁,七十年代末以下乡返城知青身份进厂成为工人,他是我们企业所有劳工中唯一一个“咸鱼翻身”最成功的,没有之二。他的一生践行了一个古老的生存理念: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

老鹤出生贫寒卑微,文化程度不高,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,但他不厌吃苦耐劳,能够忍辱负重,为人热情友善,不计得失,另一面,他又具有大方中的精明,待客豪爽又节制,广织上下人脉,善于投机钻营。最后心想事成,事业隆宏,鹤立鸡群,并成为千万富豪。

其二就是老水,他是四十年代生人,年轻时遇上文革,他先是“保皇派”,后为“造反派”,并成为一方头领,后期低调淡出;改革开放兴起,他见机“病休”,离厂单干,靠做早餐店起家,成为第一代个体户和万元户;十年后易经风水热盛行,他便华丽转身,投身风水卜卦这一行,最终成为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,在江湖中声望极高,也算得上是我们小城的“俗世奇人”。

时间是无声的脚步。当青春缓缓从手指的罅隙中流淌,除了记录,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,能够成为永远的纪念。回望,决不是盼望重现。其间的温存,却是力量。

老水,一条溜滑到极致的老泥鳅

题记:前几天与一位工友大姐聊起旧事,说到了老水,我才知老水今年八十又二了。老水说他已经赚了,过了天定的寿数。他是搞风水卜卦的,信这个。这当然是令人高兴的。

把时间拉回到一九八零年,我十八岁,高中毕业第二年。这年秋天,我应招进了母亲所在的棉纺厂工作。因为初涉人世,有点怯生,也可能是孤傲清高,在单位里一些人看来,我成了个不苟言笑的“少年老头”。

我是随十几位职工子弟一起进厂的,分配在辅助部门——能源科的空调工段,工段下有二个班组,一个是三班倒的运转班组,一个是长日班班组。我属长日班组成员。这是个很轻松又有点技术含量的工种岗位——负责调控全厂的中央空调及相关设备的保全保养。我们厂拥有数千名员工,女工占绝对多数,但我们班组全是清一色的老少光头。

工长姓叶,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工人,个儿矮小,身板硬朗,气质儒雅,和蔼可亲。他不但精工技能强,又会用毛笔写得一手工整老到的正楷,有文化又有技术,颇受大家的尊敬。

据传,叶工长出身成份不好,所以入党、提干都没他份。这个“成份不好”,现在看来就是过去的大户人家,不见得是名门望族,但肯定是家境殷实、家风教养极好的家庭。不然,他年少时是读不起书的。他是四九年以前的中学生。尽管如此,他比我见到的一些党员干部正气,好学,有风骨。他对我们几个爱读书、求上进的小青年特别欣赏,也非常看重,经常给我们讲授岗位技术、人生体会和为人之道。

但叶工长也有个“死对头”——老水。这是有历史渊源的。

听一些老工人说起,老水在文革之初风头很健,也是小城的“风云人物”,造反派的头头之一,叶工长包括我们厂的厂长副厂长等人,都吃过他的苦头。文革后期,老水退隐为“不明真相的群众”一员,装得特别老实。我想,这是他身段灵敏、绝顶聪明之处。在人生与时代变幻莫测的舞台上,他十分明白什么时候该扮演什么角色。难怪他有一位徒弟也得了他的嫡传——在遭遇叶工长对他的工作批评之后,他曾用白粉笔在工作间的黑板上写了这样一句话:“人生无非是戏,世人何必认真。”最后,他也为这个“何必认真”付出了惨重的代价:二十几岁因参与打架斗殴进了大狱,恰逢“严打”,处罚超重。最后,他才四十出头,就病死了。

对于老水,我没想到的是他与我家的“渊源”。当我父亲得知我与老水是工作同事后,他告诉我,文革时拿刀带人追赶他的造反派,就是老水领头的。家父说对他印象特深,一张干瘦的马脸,满脸凶残的神情,杀气腾腾的追赶……。家父当时是县委组织部的老干部,造反派冲击县委县府时,家父也是被围攻批斗的对象。

至于老水是否清楚我们父子这层关系,我不得而知。老水认识我母亲,但他从没问过我父亲是谁,我也从没问过他是否认识我父亲。虽说我并不认同他的为人处世,但也没什么反感乃至厌恶,有些方面,我还是比较钦佩的。所以彼此之间也一直比较尊重,从没闹过矛盾。看得出,他对有知识的人还是很待见的。

尽管后来的老水看上去老实了许多,但他散漫的老油条作派,终于没人能治他。他显然并不在乎厂里的这点薪水。

在我眼中,老水人到中年,也属老工人。他长有一张干瘦削骨的脸孔,一对生动的招风耳,介乎于马脸与猴脸之间,上唇留有一撮稀疏的八字须,满口黑牙,是个烟鬼。许是眼睛忽闪忽闪特别滑溜,给人的感觉,除了机灵,便有几分奸猾。

一些工友把《智取威虎山》里的“许大马棒”这个外号给了他。他也满不在乎。因为两人都姓许,许大马棒很坏,老水坦承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。他直言不讳: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”。而且沾沾自得:“要会看风向,不能撑兜风船”(兜风船,意为逆风撑船)

我们长日班组一共有十几号人,工作时要分几个作业组。老水是其中一个作业组的组长。他并不是我的带班组长,但有时因为工作穿插需要,我和另外几个青工也得跟着他的作业组干活。

在他的作业组干了几次活之后,我就感觉到,在我们班组四五个老师傅中,老水是最擅长偷懒耍滑的。他与我师傅的风格完全不同。我师傅有老黄牛精神。

我师傅出身农家,部队复员后进工厂工作,只比叶工长小几岁。他是个老实人,每天工作都是排得满满的。比如,上午上班之后出工,可能不到一小时干完了第一件事,马上带着我们回工休间,从叶工长那里领第二份作业任务。几乎长年都是如此。

跟老水干活却很省力。上班后换好工作服,提着工具箱随他去作业地干活,他多半只做“画样师傅”——光说不干,指手划脚一下。完了,也从不急于回工休间,而是让我们待在原地聊天,听他开始发大兴,谈“做人的经验”。一直要挨到快吃午饭时才回来。下午也如法炮制。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领去的活儿有多难,定要干上老半天才完工。

其实叶工长心里是明了的。他怕我们被老水带坏,后来就把老水调到运转组去了,也没再让我们跟老水去干活。但他也没法拿老水怎么办。

尽管如今我们肚子也大了,头发也白了,脑袋也秃了。但每一代人都有过自己年代的青春年华。前不久,一位优秀的女大学生告诉我:“黄老师,你们年轻的时候比我们这代年轻人活得真实,也活得自由。现在追求自由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。”此言令我为他们感到有一种莫可言状的压抑和惆怅,不堪唏嘘。

老水看人的眼光总是比别人毒一些。刚进厂工作,家母对我的处境很是关切。有次她路遇叶工长,便问他我的表现如何。叶工长说:“你儿子不太响的。挺老实的。”家母碰到老水时也问了同样的问题,老水却这样答道:“你儿子不太响的。挺调皮的。”他自己是个调皮人,所以在他看来,别人也是很调皮的。

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。人也一样。叶工长与老水对我不同的评价让我领悟,原来沉默寡言是容易迷惑人的,它可以让人忽视你的存在,也可以让人对你的存在心存戒备;可以让人把你看作是个呆子,也可以让人把你认作不好欺的蛮子。沉默既是武器,也是铠甲。

善于见风使舵的老水,几乎一直是“与时俱进”的。虽然是文革的“三种人”,政治上是没前途的。好在整个文革中他不曾有过血案缠身的记录,没什么可以追究。

邓公改革风起,他就意识到“大锅饭”可能好景不长,得过且过混了几年,随后就想法自谋生路了。

我刚进厂那会儿,正值个体户兴起。老水其实从那时开始,就在工余去外面弄外快了。

实际上我跟老水的交往并不多,也不深。我进厂四五年后,他便从厂里“病休”了。说是病休,医院和厂保健站的关系,弄到了长期病假,去跑单干了。他家有店面房,处在江南直街上。江南直街在那时的小城是一条人气很旺的商业步行街。老水便在自家的店面房中开起了点心店。

他很留意时兴的事物。点心店刚开时,他曾邀请我和一个画友去他店,请我们画画,他想搞幅画挂在店堂,装点一下,显得这家店有点文化气息,有点品位格调。他知道,虽说自己的点心店不过做些馄饨包子,但附庸风雅更能让人高看一眼。

工友中的操作能手,操作尖子,操作标兵,在那个年代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。她们没有上过职业学校,但她们在技术训练时的悉心投入与认真专注,是那个年代劳动者的一种优秀品质,也是普遍都拥有的品质。这样的集训既是辛劳的,也是愉快的。我因工作之需,曾经近距离感受过她们的技能训练,没有见过一张苦瓜脸,她们的精神一直令我记忆深切。那年代,做工人是十分光荣的。只有这样,职业教育才有真正的前途。

老水后来没再回厂工作。一直挨到真正的“病休”,彻底断离了与厂里的工作关系。他应该是“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”第一代个体户和万元户。

大约十年后,社会上流行起追捧易经的热潮,老水又灵机一动,摇身一变,成了“风水先生”。不出几年,老水成了远近闻名的道上名家,请他看风水的人趋之若鹜。

老水在搞风水卜卦、看相算命,我是很晚才知道的。我开书店后他来过一次。聊谈中我能感受到,他对易经着实下功夫研究过,对天干地支、阴阳五行、乾坤刚柔、八卦原理等殊为深通,且无任何师承点化,完全是无师自通。可见天赋异禀,不同凡响。但老水表面还是比较谦和的,很有点不以为然。他说,风水卜卦这门行当,凭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如何自圆其说;无非记着些门道术语,让人听起来像个行家;最关键的是要善于察眼观色,揣摩对方想听的是什么,担心的是什么,最想解决的心病是什么。至于到底有没有道理,谁说得清,只要逻辑上让人感觉有道理就成了。

老水的善于伪装,一般人确实不易识透。我曾见过他给一妇人卜卦。妇人问他,她很为自己上中学的女儿读书成绩不好而犯愁,想给女儿的前程算一卦。老水竖着耳朵好像听得很仔细,然后眼睛滑溜溜地转动,看看你,又抬着头看看天,一边嘴上默念着什么,一边像数个数似地扳扳手指,似乎在掐指暗算子丑寅卯之所以然,活脱像个道行高深卜卦的,什么明冲暗合,什么选要宜忌,如此这般,有兹念兹,玄之又玄,让你不信也得信。

风水卜卦成就了老水最后的人生辉煌,活得非常滋润。请他看过风水卜卦过的人们,都对他钦佩有加,无不称夸他是风水大师。

综观老水一生“运程”,历经沧桑,风云际会,他每次都能像一条溜滑机敏的泥鳅,既能火中取栗,也善于见机隐忍,进退自如,游刃有余,其最突出的智慧,就是遵循了两条古训:好汉不吃眼前亏;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

老水老水,人老成精,逆风下帆,顺水推舟,也可算浮世之中混迹江湖的一个“高人”。

我一直记得当年跟他工作作业时,他跟我说过的一些话:出头椽子先烂;枪打出头鸟”;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……。尽管我内心觉得这些理很实在,但我不得要领,我的的性情终于学不了他说的“城府”,整个青春期经常直言不讳,锋芒毕露。但我始终无怨无悔。

不过,我也曾这样设想,要是在大革命年代,老水也许就是顾顺章之类的人物。但他一定会比顾顺章活得幸运。他最忌讳的就是强出头。

曾经的纺织路1号,余姚化纤棉纺织总厂并余姚第一棉纺织厂,年以前余姚最大的国有企业,在本世纪初被几台推土机推得一干二尽。如今已被宣称“云起余姚”的凤鸣云庐彻底覆盖掩埋,无影也无踪。就像这块土地上从未有过那样一个年代,那样一家企业,那样一群人。冉云飞《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》书中所言:乡愁无处可寄。一切都过去了,唯有记忆尚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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